人牛相依 其乐融融
■王建堂
六畜牛为首。牛是人类生活的第一伙伴,因而在汉代画像石、画像砖、墓壁画中,活跃着丰富的“牛元素”,将其有机地链接起来,就是一幅散发着清新泥土气息的汉代风情画。
神牛与图腾崇拜
“牛图腾”是中华文明最亮丽的徽章之一:伏羲、炎帝的“牛首人身”;大禹治水立在黄河边的“镇河牛”;藏族“万物起源于牛”及牦牛崇拜;仡佬族的“敬牛节”;布依族的“牛王节”等,均表现了中华先祖对牛的神仰。《吕氏春秋》曰:“昔葛天氏之乐,三人操牛尾,投足以歌八阕”。操着牛尾,载歌载舞,生命、耕作、丰收、狩猎、祭祀,这也是牛崇拜的遗迹。而在汉代画像石长廊里,这种牛崇拜的辐射还在延伸。陕北绥德汉代画像石“独角兽”,其实就是一只艺术化了的“镇妖神牛”:头上是锋利独角,嘴里有磨床牙齿,下有上无,正好符合牛的特征,下蹄偶趾也为牛特征之一。此独角兽是牛的神化,表现了神牛的威猛、勇力、叱咤风云。汉武帝时一“衔环辅首画像石”的底层,也镌刻着这种神牛像,有一辅首(大门上铁环基座)画像石的造型,就是一个牛头,突出了圆睁的双眼、耸峙的尖角。有的神牛还刻在墓门石上,一般都是突出锋利的双角,怒目圆睁,作低头俯冲状,在勇武地守护着主人的“灵魂家园”。徐州汉画馆藏有一幅传为大禹墓的、完整的画像石,张扬了牛神武的头型:双角高竖,双目正视前方,好像在怒吼着什么,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,威风凛凛,镇邪降妖,真有点“牛魔王”的神韵。神牛是勇气、力量的象征,雄镇邪祟,保人平安。人们将这种理念用线条组合的形象表现出来,这就是汉代画像石中的“神牛”。
春牛与农耕文明
“打春牛”是一种悠久的民俗风情,“春牛”即为农耕文明最富特色的经典标志。《齐民要术》云:“赵过始为牛耕”,赵过为汉武帝时捜粟都尉,曾大兴牛耕之风。在形象的汉代绘画线条话语里,牛耕题材比比皆是,标志着农业生产力的长足发展。江苏徐州双沟汉墓出土的《牛耕图》,一农夫上身赤背,下穿短裤,一手扶犁、一手持鞭,赤足健步驱赶二牛耕田;身后一少年左手提篮,右手撒种;上方是一年轻妇人躬身锄禾,一老妇挑担送饭到田头,田头停着一辆装满肥料的大车;一只“地沟鸟”蹲在车辕上,期待着拣拾地沟里的小虫;车旁卧着一条狗,左上角有一头牛犊在悠然前行,堪称一幅令人陶醉的田园风俗画。陕西绥德、米脂出土的牛耕画像石最为集中,充分表现了北方旱作牛耕的特点。如绥德王得元墓画像石,耕者一手高举长鞭,一手扶铧犁耕地;在牛耕人物左上方,映衬着一幅盘曲大树;画像下方是一片粗壮的庄稼,低垂着沉甸甸的谷穗,寓意耕耘后的丰收景象,堪称人勤牛壮,五谷丰登。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内蒙准格尔东汉墓壁画,画面错落着七头牛,一组犁地,一组播种,一头驾车拉肥,另两头各驾一车悠然前行,线条柔和清晰、运用了简洁、传神的白描手法,简直就是一幅“牛系列组合图”。再看山西枣园所发现的墓壁画“牛耕图”,就从一人挥鞭策牛拉犁的情形来看,已超越其他地方所绘的“二牛抬杠”式。该墓规模虽不算大,但所绘的牛耕与耧播,真实地描绘了东汉初年农业生产场面,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。在农耕文明进行曲里,春牛就是其激越、动人的主旋律,它悠扬地回旋在汉代画像石的琴弦上。
斗牛与文化娱乐
《成都记》云:李冰为蜀郡守,有蛟兴水患,李冰幻化为牛入水杀蛟,不能取胜,于是跃出水面,选数百勇武弓箭手说:我前者化为牛,蛟也会化为牛的,我头上系一白练,你们应该射没有标记的牛。于是又入水与蛟搏斗,雷风大起,天地一色。稍定,有二牛斗于水面上,弓箭手齐射没标记的,蛟顿时被射杀。从此蛟再也不敢为害蜀人了。为了纪念李冰除蛟,蜀人每年春冬都设有斗牛之戏,这就是最早的“李冰斗牛版”。在密县打虎亭汉墓石门上,就绘有“李冰斗牛魔图”。尔后“斗牛”又演绎为人们的一种文化娱乐活动,在汉代画像石、画像砖上,也镌刻下不少“斗牛”的画面,线条简洁,粗犷奔放,“斗”趣横生。如河南南阳出土的斗牛画像石,斗牛士上身赤裸,作马步张臂推掌状,牛奋蹄扬尾,目瞪角竖,作回头状,意欲卷土重来。初视画面,一种“人牛斗犹酣”的感觉扑面而来。另外,汉代画像石上还镌刻有“双牛相斗图”,两牛后蹄奋踢,前腿狂奔,牛肩突起,均作俯冲迎战状,一牛嘴里还吐着热气,一牛头微缩肩,两角却猛刺向前。总之,从汉画像的线条艺术中,至今还能领略到古人斗牛雄风,或人牛相搏,或兽牛相斗,或两牛相持,其渊源于古人的驯化野牛。如今黔东南许多村寨,每年重要的节日,都要举行斗牛比赛,侗族兄弟还在此基础上,创造了一种古朴奔放的“斗牛舞”。真可谓中华大家庭,斗牛写古风!
驯牛与牛的养殖
汉代丰富的牛画像,不仅具有极高的鉴赏价值,而且我们还能从中发掘出有借鉴意义和实用价值的“牛知识”。首先是驯牛,牛是有一定野性的,怎样才能将其驯化为供人使用的牲畜?汉画像石里有丰富的镌刻实录。有一幅河南新野出土的“人牛杂技”画像,两人之中有一牛,扬蹄奋奔,张着嘴巴,作俯冲前抵状,一人手举驯具,身体前倾相迎之,一人紧追其后,手里高扬着牛鞭,张着双臂似在拦牛。这实际上是一幅“双人组合驯牛图”。还有一幅“二人单独驯牛图”,一人左手握牛角,右手高扬着驯牛器具,准备敲击,牛作张嘴后蹲状;一人迎着俯冲过来的牛,右手持牛角,左手高扬,身体略微后倾,作舞蹈状。组图朴实,线条流畅,栩栩如生。牛去势曰犍,又曰犗,古人已知晓将公牛阉割,会更强健好使。在汉画像石里就有这样一幅,一人屈蹲于牛后腿部,右手拿弯刀,左手紧握着牛的生殖器,作割取状;牛瞪着眼睛,张着嘴巴,后边一蹄在奋踢,甚为生动形象。这说明至少在汉代,阉牛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。汉代画像石上还有一幅形象的“椎牛图”,用绘画语言告诉人们什么是椎牛,就是用铁锤将牛击昏以后再放血。一人牵着牛,右手高举铁锤,对准了牛的脑袋,牛头下面放着一个承血的盂盆,牛望着高高的铁锤作后退状。驯牛、阉牛、椎牛、牧牛,在汉画石像里都留下了清晰的线条痕迹,形象地印证着汉代多彩的“牛文化”。
牛画像与牛神话
汉代牛画像石线条组合中,还定格着丰富的神话传说,最著名的为牛郎织女图。南阳汉画馆有一块牛郎织女画像石,是在南阳北郊独山东坡白滩村发现的。像石右方男子叉腿而立,其右手执鞭上举,左手握缰牵牛,那就是传说中的牛郎。而左下方四星内一高髻跪坐状女子,为织女的形象。因为在古代,蚕女形象就是跪坐的姿势。此图是一幅牛郎织女与天文星象相结合的、生动的天文神话画像,是一件罕见的艺术珍品,曾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。在四川郫县东汉石棺壁画上,牛郎织女图更是栩栩如生:牛郎在挽牛追赶织女,牛也在四肢腾空奔跑,非常生动;织女则手持纺锤向下凝视,表现出隔河两岸、不能相聚的痛苦之状。据说这也是牛郎织女最早的图像之一。另外,陕西绥德出土的汉代画像石西王母与东王公,西王母的右下角有一头悠然前行的牛,与一只嬉戏的牛犊,大概是道家坐骑青牛之类。在另一幅西王母画像石中,在左下角是一头青牛拉着一辆车,牛右上方是青鸟在引路,牛车上坐着西王母的两个侍卫。另外,汉代还有牛形灯、牛车图、陶牛等艺术品。牛走进了人们的物质生活,也走进了人们的艺术生活。
画像石、画像砖、墓壁画等,是汉代一道独特的艺术风景线,其中有如此之丰富的“牛画像”,足见牛在人们审美视野中的巨大魅力。中华文明厚重而悠长,于汉代牛画像石亦可略见一斑:人牛相依,其乐融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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